事情的起源是因為我們的孟將軍實在太玉樹臨風。
玉樹臨風的孟將軍有次和恆王殿下在前院聊天,後院里紅粉們大概在練騎馬,不知怎的馬驚了,一路狂飆橫衝直撞,所經之處人仰馬翻嬌呼鶯啼,王府侍衛一路追過去,卻趕不上那匹摩羅進貢的烈馬的速度,想要生生勒馬,又怕傷了馬上那位最受王爺寵愛的九夫人,這般為難著嬌呼著一直撞到了前院。
馬上九夫人髮鬢散亂,嬌顏失色,早已嚇得語不成聲,眼看那馬越沖越疾,自己手早已酸軟得握不住韁繩將要墜落,馬還在向王爺衝去,無論是自己落馬還是馬撞上王爺都是死,絕望之下,眼睛一閉手一松,等死。
馬失了最後一點約束,頓時恢律律一聲長嘶,潑風般直闖過來,黑色的巨大馬身像一截深黑的移動冰山,狠狠就待撞上愕然回首的戰北恆。
驚呼聲里,孟扶搖一扭頭。
她扭頭,手一伸,五指散開如花朵初綻,一搭馬脖,手指一旋!
「咴——」
比尋常馬更高更壯的,快要和孟扶搖等高的烈馬,生生被孟扶搖手指一旋,凌空旋了出去!
沉重的馬身硬生生在空中翻了個跟斗,重重砸落塵埃,騰起煙灰丈許,在地上深深砸了個坑!
九夫人掉落。
她盈盈落如桃花離枝,淺粉衣裙在空中漫漫漾開,那般青絲婉轉顫顫驚驚,凄婉而凄艷。
她倒翻的視線里,看見的是清秀挺直玉樹臨風的少年,正衣袂飄飄把那匹馬給砸了出去,看見那少年一回首,目光明亮神光離合。
她心跳得疾,卻不知道是因為將要和大地接觸還是將要和少年的臂膀接觸
好在由來美人遇險,都要有帥哥搭救的。
孟扶搖從馬脖子上收回的手向前一搭,這回落上了美人的脖子。
她很不憐香惜玉的用對付馬脖子的手法在美人脖子上一旋,手指看似沒有變化,實則彈動出奇異的韻律,美人身子一軟,已經飄飄在空中一旋,換了個方向安全落入孟扶搖的懷抱。
美人抬眸,羽睫微顫,珠淚盈盈,牢牢盯住了救命恩人。
眼前少年,何等的丰姿韶秀,才藝驚人……
孟扶搖看都沒看她一眼,趕緊把懷中軟若無骨的女體往戰北恆手裡一塞——媽媽咪呀,擦的什麼粉,熏死人,比最近瘋迷香薰的元寶大人還恐怖。
戰北恆抱著九夫人,那女子垂著眼睫,濕潤的睫毛下眼神更水光流蕩的偷偷瞟孟扶搖,瞟啊瞟啊瞟……
這一瞟便瞟出了問題。
九夫人從此賢惠了許多,什麼奉茶啊獻食啊之類的侍女乾的事兒都親自搶著干,有次還居然洗手作羹湯,此過門以來從未有過之創舉直接令戰北恆黑了臉,孟扶搖卻沒心沒肺的吃,大讚:「九夫人好手藝!王爺好口福!」
彼時九夫人笑靨如花,眼波蕩漾,那水光里船兒搖啊搖,就等那看中的船客坐上去,可惜船客是個榆木腦袋,只知道扒著盤子吃零食。
九夫人明媚的憂傷了,九夫人四十五度角望天,天空里倒映那個沒良心的人兒的倒影,九夫人覺得,湯還不夠鮮,也許還需要加點料?
孟扶搖用一百八十度角偷窺九夫人——可憐啊,青春少艾的女子,排在那十八分之一,戰北恆再金槍不倒,再寵愛逾恆,每月也頂多輪上三次……不人道哇不人道。
她心事重重的回家,進門就被元寶扒在身上一陣猛嗅,然後回頭對長孫無極吱哩哇啦,孟扶搖拎著它耳朵疑問,元寶大人不屑的抱臂扭頭。
長孫無極翻譯:「它說你用劣質香粉,身上還有女人味道。」
孟扶搖抽抽嘴角——這叫什麼話哇,我不就是個女人么?難道我以前沒女人味道?
想了一陣子又覺得,其實,也許,大概,是沒有的。
以後的日子,女人香還是不斷沾染,長孫無極笑得越發詭異,孟扶搖若無其事,然後,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,孟扶搖和戰北恆拼酒,戰北恆沒贏,孟扶搖沒輸,戰北恆喝得被丫鬈用春凳抬回內府了,在春凳上晃晃手,道:「孟統領,慢走……不……送……」
孟扶搖對著花廳里的巨大琺琅花瓶揮手:「王爺慢走……不送……」
然後她打個酒呃,在堂中轉了三圈,認為這是自已的家,便準備回內堂睡覺,她走著走著嫌熱,扒了外袍搭在臂上,走到一處拐角,有衛士迎上來,她正要喝斥他們退下,身邊的黑暗裡突然伸出一雙纖纖柔荑,將她拉了過去。
那手很香,有著經香薰專家元寶大人鑒定過的「劣質香粉」味道,那手輕輕牽著孟扶搖的衣袖,一直將她牽到了花園裡一處閑置的廂房,那裡是供王爺賞花休憩的地方,一明兩暗,陳設精緻,尋常很少人來使用,九夫人經過長久的實地考察,終於選定此處為表白衷情之所,萬事俱備只欠東風,而今夜,東風帶著酒氣來了,很好,很好。
寶榻香暖,玉帳金鉤,金香爐沉香裊裊,鴛鴦被褥上睡倒母鴛鴦,母鴛鴦輕紗半掩,酥胸欲露而未露,銀紅絲裙居然是前開襟的,蓮步姍姍間雪白如玉的大腿乍隱乍現——夏天真是個好天氣,衣服可以穿得很少也不怕凍著。
孟扶搖立即撲了上去。
撲在柔軟的……錦褥間。
蹭了兩蹭,大抵覺得和某人的掌心一般光滑微涼,於是靠住,不動了。
九夫人風情萬種的等了半天,某人卻已經打起了呼嚕,九夫人再次明媚而憂傷的望天,決定既然已經把人拐上了床,機不可失失不再來,無論如何上了再說。
她去解孟扶搖裡衣。
裡衣扣子甚多,解到第三個時,孟扶搖有點酒醒了。
「啪」一下一掌推出去,罵:「你這流氓,又占我便宜!」
九夫人低笑,在孟扶搖耳邊吐氣如蘭語聲蕩漾:「官人,妾身不佔你便宜,你來占妾身便宜吧……」
她的手指剛剛將孟扶搖衣衫剝了一半,突然「啊」了一聲,道:「這帶子是什麼……」
孟扶搖酒又醒了三分之一,突然想起來自己的罩罩,啊,這寶貝若被人看見,俺滴剛開始發育滴胸豈不不保?
她立刻爬了起來,撥開九夫人轉身就走,九夫人卻不依,淺笑著伸出雪白大腿,玉足一勾。
孟扶搖衣帶半解,被她勾個正著,身子向後一仰倒在榻上,九夫人嬌笑著撲上來,孟扶搖一個翻滾讓開去,忙著去攏自己半解的裡衣,又找自已的外袍,剛剛尋著扔在地下的袍子,身後又被八爪魚抱住,八爪魚指甲尖利,那般一撩一勾,「撕拉」一聲,裡衣撕裂一半,孟扶搖大怒,撲過去就揍,八爪魚認為此舉極具雄風,媚笑著迎上來,孟扶搖揍不下去,又被拉到床上。
兩人在床上廝廝打打,糾糾纏纏,衣服都糾纏得差不多了,九夫人喘息咻咻,軟蛇般滑膩膩的鑽入孟扶搖懷抱:「好人……」
好人正在忙著撕擄,一道燈光,突然遙遙照過來,照上了紅羅帳,照上了九夫人的身子。
九夫人大驚,抬手遮著眼一看,花園裡迤邐來兩行宮燈,將這三間雅室照得燈火明亮,門前的燈光里,站著黑著臉的戰北恆。
偷情一半,丈夫出場,千古不易之定律。
床上的野鴛鴦一陣慌張,九夫人慌得是偷情被捉,孟扶搖慌得是裡衣撕裂,罩罩的帶子會被發現!
她百忙之下順手抓過一件衣服便往裡衣里一塞,抬頭醉眼迷離的對戰北恆笑:「王爺……你家母狗思春了,麻煩牽回去。」
戰北恆身側親信王府侍衛長卻一聲冷喝:
「孟扶搖,你好生大膽!竟敢調戲王爺愛妾!」
「有嗎?我有嗎?」孟扶搖攤手,低頭看自己,「我衣裳整齊——」
她的話突然頓住,燈光亮亮的照過來,照見她的衣裳——她身上竟然塞著個肚兜!
桃紅肚兜,綉蓮葉鴛鴦,燈光下滑錦如水,光澤魅感。
戰北恆臉上明明白白寫著——姦夫淫婦,連我愛妾肚兜都穿上了,還敢說沒姦情?
孟扶搖悲憤——黑燈瞎火的,偏偏抓了個肚兜!
九夫人只在掩面嚶嚶哭泣,哭得孟扶搖心煩氣躁,爬下床抓起衣服就走,戰北恆鐵青著臉看著她居然就這麼甩手就走,大喝:「拿下!」
於是也就拿下了,孟扶搖根本沒反抗,她「咕咚」一聲,栽到地下又睡著了。
戰北恆低頭看著酒氣熏天的孟扶搖,有點疑感這傢伙為什麼沒動手,以這小子的武功,真要硬闖,這王府有誰攔得住?真要闖了也罷了,家醜不可外揚,也就捏著鼻子罷了,誰知道這傢伙就這麼真給他拿下了,這下可怎麼辦?當真拿了送到磐都府大牢里去?這又算個什麼罪名?給百姓和宮裡知道了,反倒是自己難堪。
他立在燈下半晌,無可奈何的瞅著那個呼呼睡得很香的無恥之尤,又狠狠瞪了一眼還在捂臉哭泣的九夫人,手一揮:
「關進柴房!」
*
孟扶搖被關在恆王府柴房裡寫悔過書。
她趴在地上,用九夫人的肚兜作紙,柴房裡的焦炭作筆,認認真真的寫:
「我真傻,真的,我單知道醉酒的人自控能力降低,會出現某些難以控制和預料的誤會,我不知道這個誤會也會發生在我身上,我那天晚上在王府喝醉了酒,嫌熱把衣服脫了,叫王府的九夫人看見了,大抵怕我著涼,九夫人很賢惠的,屬下們脫衣服她次次都記得,九夫人便來拉我要我穿衣服,我不穿,我要回家,九夫人不應,幾番撕纏,我低頭一看,只見衣服撒得一地,沒有我的袍子了,而我的袍子是不會輕易不見的,各處去一找,果然沒有,我急了,在床上四處摸,摸啊摸啊摸,直到下半夜,摸來摸去摸到被子里,看見被褥里有衣角閃光,我說,好了,終於找著了,拿出來一穿,衣料是相似的,式樣是不同的,面上還綉了花呢……我真傻,真的。」
她寫完,慎重交給看守柴房的侍衛轉交王爺,肚兜直直攤著,侍衛送過去的時候忍不住看了一眼,結果直接葳了腳,肚兜悔過書送到戰北恆手裡時,戰北恆正在喝茶,結果還沒讀完,茶全噴了。
此篇絕世悔過書,不知怎的便傳到了王府外,一經面世便風靡磐都,一時滿街哄搶洛陽紙貴,以至於磐都人現今早晨見面,招呼語已經由「吃了沒?」改為「我真傻,真的。」
兼之每天半夜,孟扶搖必通過柴房窗戶爬出去到隔壁大廚房偷酒喝,喝完必醉醺醺敲柴禾,大呼:「我真傻,真的!」戰北恆開始頭疼,放她吧,拉不下這個臉,不放吧,自己都莫名其妙快成笑柄了,那傢伙還一臉無辜,九夫人哭哭啼啼一言不發,倒弄得騎虎難下,他為此暗罵那夜叫醒他的侍衛長,早知道就給他們偷情算了,偷完走路不就什麼事都沒了?
磐都里肚兜風波滿城風雨,柴房裡偷情統領哭天喊地,王府中恆王殿下焦頭爛額,如此僵持了兩天,第三天終於有人來搭梯子了——戰南成傳宣孟扶搖。
一大早,統領府的一位「管家」沉靜的在恆王府門前請見,門政不敢怠慢,趕緊飛報戰北恆,戰北恆如蒙大赦,趕緊將那個瘟神請出柴房,那位「管家」含笑在花廳門前等著,戰北恆看了他一眼,又一眼,覺得這人面貌平平,但頎長沉雅,著實好風度好氣質,明明謙恭的站在角落,偏偏所有人經過的時候都會第一眼看見他,都忍不住多看幾眼,而且這人剛才來接孟扶搖和他對答時,也是不卑不亢禮數周全,孟扶搖那小子就一渣滓,到哪找來這樣的人才?
孟渣滓醉醺醺的來了,一見那「管家」,先是眯了眯眼,然後頓了頓腳步,好像有點想落荒而逃的模樣,看見戰北恆坐在上面看著,這才咧了咧嘴,招呼:「你來了啊。」
「管家」笑一笑,微微躬身:「老爺安康?小的來接您回府。」
戰北恆恍惚覺得孟扶搖好像顫了顫,不過他很快確定自己眼花了,明明孟扶搖笑得開心:「好說,好說。」過去牽了他袖子,歪歪斜斜躬了躬身道:「謝王爺大人大量,屬下……呃,屬下走了哈。」
那管家反手握住孟扶搖掌心,牽著她慢慢向外走,忽聽戰北恆冷冷道:「就這麼走了?」
兩人回身,孟扶搖醉眼昏花還沒說話,倒是那管家先微笑道:「不知王爺還有什麼吩咐?」
戰北恆挑眉看著他,冷哼一聲道:「把她帶走。」他拍拍手,後堂里慢慢走出籠著斗篷嬌怯不勝的美麗女子。
九夫人。
孟扶搖臉青了,連忙搖手:「不不不不不不……」
戰北恆看著她,好氣又好笑的道:「孟統領,難道你覺得,本王會要一個你染指過的殘花敗柳?」
「冤枉……」孟扶搖撲到戰北恆膝下,「屬下別說染指,毛都沒碰一根啊,我真傻,真的——」
「停!」戰北恆趕緊叫停,悻悻道:「孟統領你太也胡鬧,你看中了九夫人,和本王直說就是,難道一個女人本王還捨不得?非得這般偷雞摸狗,滿城風雨的難不難聽?」
「我真傻,真的——」
「停!」戰北恆揮手,「走吧走吧,這女人隨便你處置。」
孟扶搖仰頭純真的看戰北恆:「我可不可以不要?」
「可以。」戰北恆冷笑,遞過一柄劍,「那統領請順便幫本王把這個賤人給殺了吧,省得髒了本王的手。」
剛才還眉開眼笑的孟扶搖立即泄了氣,怏怏的道:「那好吧。」
管家似笑非笑的看了孟扶搖一眼,道:「恭喜老爺,小的看樣子要為您操持喜事了。」
孟扶搖傻傻的笑一下,打了個酒「呃」,呼啦往管家身上一倒,咕噥道:「該幹嘛幹嘛去。」
那管家盯了孟扶搖半晌,一伸手將她抱起來,向戰北恆欠欠身:「王爺見笑。」
戰北恆頭痛不勝的揮手——快走快走。
管家抱著孟扶搖,進了轎子,還不忘吩咐再抬一輛轎子來給九夫人坐了,他也不出轎子,抱著孟扶搖坐著,穩穩的笑,道:「老爺,裝醉是逃避不了懲罰的。」
孟扶搖眯著眼抬頭,嘻嘻的笑,她還是醉的,這幾天在恆王府擺脫了某人的監視,也為了做草包統領做到底,她喝了個痛快,大腦處於極其愉悅的飄飄然狀態,看花是紅的,看天是藍的,看轎頂是旋轉的,看青衣小帽的長孫無極,是悶騷的。
她手抵在這個悶騷的人的胸,偏著頭笑眯眯的看他,道:「長孫無極我怎麼覺得你穿這個青衣小帽比你穿太子正裝還騷包呢?」
「是嗎?」長孫無極笑吟吟看她,看這個平時堅決抗拒肢體近距離的接觸的傢伙,今日終於因為半醉不醉完全沒有發覺目前身處的姿勢——兩人在小小的轎子內,孟扶搖整個人都在長孫無極膝上,她窩在他懷裡,微紅的臉抵在他的肩,髮絲和眼神都是柔軟纏綿的,浸了酒般的馥郁綿邈,連呼吸都散發著醉人的甜香。
半醉的孟扶搖、沒發覺自已身處狼口的孟扶搖、終於有一刻暫時忘記她那心心念念的回家的孟扶搖,他怎麼可以不品嘗?
那也太對不住等了很久,每次害怕引發她的鎖情之毒而不敢接近不敢撩撥的自己。
再說她不是說了嘛——該幹嘛幹嘛去。
長孫無極微笑著,在他特意選的極其狹小的轎子里,抱著孟扶搖極其靈巧的翻了個身,頓時成了孟扶搖在下他在上的姿勢,通過兩人身形的迥異,完全造成了絕對的軀體壓迫,並完全侵佔了孟扶搖可以活動的空間。
他的膝抵著她的膝,他的臂上是她的頸,軟軟的一彎雲似的兜著,烏黑長發流水般瀉下來,流過手背光滑如緞。
他微笑,眼中神光如酒,酒液清冽,倒映她微熏流媚眼眸,她頰上開著一抹桃紅,嬌艷的春便永遠於此停駐。
她呢呢喃喃推拒,口齒不清的粘纏:「長孫無極你不要乘人之危……」
不過換得他更深的俯下身去。
……是哪裡來自高原的風,帶著最接近天空的高遠清逸的氣息,掠上她的額,而那風中有春草青青,有夏夜荷香,有秋日裡菊花流絲曼長,有冬雪之下的沉厚與蘊積,如四季一般鮮明,如四季一般醇美而多變,那風在她額上停了停,一路向下,經過高山低壑,經過疆域萬里,一路在她的世界裡下起春雨如綿。
她忽然覺得呼吸有些窒迫,忍不住微微張開口想要掠取更多空氣,卻換得游魚一尾,輕巧而靈活的闖關掠地,攻入她從未有誰得窺的聖地,他的滋味綿軟而清透,似杏仁般,初初有清爽的微苦,回味過來卻是無窮無盡迴旋往複的香,不逼人卻無處不在,低調的華美亮烈……王者之香。
她忍不住低低的呻吟,不願這般的放縱他或自己,他卻因這般的呻吟攬她更緊,她雙臂鎖死在他懷抱中,夏日裡沁心的溫涼,像一塊軟玉,有一種驚心的,讓人恨不得永生沉湎的舒適,又或者是躺在雲端,在人生最初的甜美中抵死溫柔,飄飄欲仙,此生沉醉而不願再次落入人間。
然而只是那沉醉的一霎,心深處有什麼立即牽牽扯扯的痛起來,她動了動身子,微微一偏頭。
他的氣息從她唇端掠過,唇角印上屬於他的味道,他體貼的微微鬆開身子,憐惜的俯視她,那朵頰上的桃花已經開遍天涯,連玉頸都沾染一抹淡淡的旖旎的粉。
轎子悠悠晃晃,狹小的空間身體緊貼,身體不住輕輕碰撞,彼此熱度傳遞來去,透過薄薄的衣感覺到那般的細微的顫動……不知道誰的呼吸又急促起來。
長孫無極愛憐的抱著孟扶搖,她發間這瞬間汗濕一片,烏黑的發黏在白皙的肌膚上,像日光下漸漸化雪的雪山,他伸指,輕輕勾起一縷發,在指尖溫柔的繞了繞,然後,拉過自己的發,兩發交結,欲待系起。
此刻,結髮。
孟扶搖突然大力掙紮起來。
她看見他眸光流溢,看見他深情如許,看見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執起彼此的發,日光淡淡從窗縫間瀉入,照見那兩縷同樣潤澤烏亮的發,她幾乎可以想像出,那發相結,會打出世上最美最亮最潤的結。
然而那髮絲將結的一刻,她的眼前,突然閃過一縷白髮,一雙手,一本捲起邊的童話書。
她霍然跳起。
在這狹小的,幾乎無法挪動的空間大力跳起。
「轟」!
轎頂被掀了。
孟扶搖兔子般從轎頂竄了出來。
訓練有素的統領府轎夫早已得了囑咐,一般的動靜不用理它,所以轎子晃啊晃啊動啊動啊都當不知道,然而孟扶搖全力跳起的力量豈是他們可以抵抗的?四人只覺得大力一撞,雙手一軟轎子落地,再一回首,孟扶搖已經踩在了轎子的廢墟上。
她身後,氣質優雅的「臨時管家大人」負手施施然從支離破碎的轎子廢墟中走來,依舊在微笑:「統領大人醉了,以為這是她的練功堂。」
孟扶搖一昂頭,大力將腦袋一扭,望天。姿勢彪悍決絕,脖子上卻很可疑的一層淡淡粉紅。
長孫無極已經招招手,跟隨的護衛立即牽來兩匹馬,太子殿下親自遞過韁繩,微笑怡然:「請上馬。」
原來有馬!孟扶搖大怒,用眼神責問:那你咋一定要拖著我坐轎子?
一顆紅心兩種準備嘛,太子殿下微笑,轎子是一定要坐的,八成也是要壞的,馬也是應該備的,壞了以後有代步的。
……
*
孟統領娶小妾了。
統領府為此擺了幾桌喜酒,請軍中同僚都來喝酒,席間自然有人取笑「肚兜」統領,喝得醉醺醺的新郎官答:「我真傻,真的。」
哄堂大笑,笑完送人進洞房,看著孟扶搖高高興興進洞房,眾人都艷羨
——這小子就是運氣好,嫖了王爺的女人,王爺也沒和他動真格的,一轉手乾脆送他了,早知道俺們也去勾搭個……
戰南成自然也聽說了那個著名的「我真傻。」饒是憂心忡忡也忍不住笑了笑,只是很快又眉頭深鎖——沂江隔河而戰的朝廷大軍,在戰北野手下屢屢沒能討得了好,更不妙的是,繼最早投附戰北野的一些軍事力量之後,國內一些持觀望狀態的邊軍和駐軍將領,也有些不安定的模樣,眼下他迫切需要一場勝利來扭轉不利局勢,然而這場勝利在戰北野手下,看來完全遙遙無期。
戰北野本就是天煞皇朝第一名將,甚至放眼整個五洲大陸,也是絕對數一數二的牛人,據那些閑的沒事的軍事學家分析,除了至今沒在戰場上親自出過手的無極太子沒人知道深淺外,戰北野完全可以說是當仁不讓的第一。
這也是當初戰南成一旦要殺他,就出動數萬大軍圍剿的原因,一旦不能速殺,後患無窮,如今,後患便來了。
戰南成長吁短嘆,甚至更添幾分憂愁——太子最近不知怎的,突生怪病,總在莫名昏睡,精神萎靡,太醫看了卻說不出個所以然,遍請天下名醫,也沒個明確說法。
這般鬱郁著,戰南成越發覺得寂寞,隨即又奇怪以前也就是這樣過的,怎麼突然覺得寂寞呢?想了很久才想起來,最近孟扶搖在休婚假,有段日子沒進宮了。
平日里聽這小子胡言亂語覺得煩,一旦沒了,反倒覺得空落落的,戰南成笑了笑,暗罵,這見鬼的小子,娶個妾,休什麼「婚假!」
暮氣漸漸的下來,乾安宮中點起燈燭,老太監花公公指揮著小太監掛好宮燈,一邊眉開眼笑的說著什麼,戰南成慢慢踱過去聽,卻聽他在說孟統領家風流軼事——孟統領在家開舞會,新姨娘穿了個露背裝,噴噴……一群太監吱吱嘎嘎的笑,回頭看見戰南成都變了顏色。
戰南成卻突然起了興緻,哎,那小子新娶了老婆,是不是老成了些?看看去!也算散散心。
他自從上次遇刺很少出宮,這次出宮也是前後跟了一大串,悄沒聲息邁進孟府時,果然看見府里熱鬧得不堪,孟扶搖帶領了一幫丫鬟小子,邀請了軍中同僚攜帶家屬在辦假面舞會呢。
她看見戰南成倒是高興,行了禮之後便拉他戴了面具跳舞,戰南成雖然好奇,卻也堅決拒絕,笑話,戴了面具混在人群里?誰抽冷子一刀朕不就完了?
孟扶搖也不勉強,便陪他坐著,又叫新姨娘來參拜皇上,戰南成在戰北恆府上也見過這位小妾的,如今見她打扮得稀奇古怪,眉目間喜氣盈盈,倒也忍不住一笑,婉言撫慰幾句,就讓她下去。
九仙花瑚蝶一般的去了,滿場亂竄,孟扶搖湊過來,再三請戰南成內堂里休息,說這花園裡熱鬧得不堪,怕吵著陛下,戰南成擺搖手,坐著沒動,他心底陰霾陣陣,壓得心緒不歡,倒想好好看看這紅塵歡樂,紓解紓解。
他靠著涼亭欄杆,讓孟扶搖去跳舞,自己喝茶,想著太子的莫名其妙的病,眉頭深鎖。
忽聽見涼亭後一簇矮樹後有兩個女子對話。
一人道:「孟夫人你好福氣,瞧你家統領給你打扮得,這紅寶珠串,怕不價值千金。」
「是啊,」是九仙那個沒心眼的,洋洋得意的聲氣,「我家老爺說了,好女就要珠寶襯,鑽石恆久遠,一顆永流傳。」
她似在炫耀著腕上玉鐲,銀鈴般的笑:「妹子,跟你說,看人要看準,我是有福,看準了我家老爺,換成以前……哼哼。」
戰南成聽著,本覺得一國之君這樣聽兩個婦人壁角不太好,正想走開,聽到這裡倒忍不住笑了笑,想九仙這個女子真是大膽無恥,明明是不光彩的事兒,當初要不是他們關柴房那兩天,自已暗示北恆乾脆做個人情,把她送了孟扶搖,這兩人早該賣窯子的賣窯子,降職的降職了,換別人都恨不得藏著掖著的事,她倒好,自己提起來。
那和九仙對談的婦人也靜了靜,似是想不到九仙竟然這麼胸大無腦,半晌才勉強搭了一句,道:「聽說恆王殿下當初待夫人你也很不錯的……」
「好什麼。」九仙嗤之以鼻,「整天凈說把最寶貴的東西都給了我,要我好生收著,卻不過是些爛紙片子人人兒,用盒子鎖了,還動了我屋子裡的地,神秘兮兮的,我是不認識字,他又不許我問,看著又不像地契,王爺啊……就是個悶葫蘆……」
兩人的話聲漸漸遠去,涼亭後,戰南成沉默著,緩緩放下了茶盞,默然半晌,他直起身來,向外走。
跳得一頭汗的孟扶搖匆匆過來,見他要走,愕然道:「陛下怎麼便要走了?是微臣不好,不該自己玩的。」
「不干你的事,也該回宮了。」戰南成擺擺手,笑笑,道:「這夜太深,走夜路容易出事。」
「是。」孟扶搖立即乖覺的躬身,「屬下派一隊飛豹營兄弟送陛下。」
「嗯。」戰南成微笑看她,「換你自已的飛狐營吧,飛豹營經常在大內,也該換換班了,有時候,靠得太近的人,未必是好。」
孟扶搖一笑躬身,送他出門,眼見著戰南成匆匆離去的背影在夜色中消逝,良久,露出一絲飄忽的笑意。
那笑意浮光掠影,像一朵開在夜色中的有毒的曼陀羅。
*
三日後,驚天霹靂震翻京華。
當代天煞皇族中地位最尊的親王、掌握內廷外政諸般重要事務、陛下最愛也最信任的幼弟,號稱天煞鐵獅之門,不倒王爺的戰北恆,突然被執下獄!
八月十九,禁衛軍趁夜無聲包圍恆王府,迅速控制了王府所有侍衛,外廷中書大臣親自帶隊,對王府進行了查抄,並直奔已被關閉的舊日最受寵愛的小妾九仙居處,掘地三尺。
八月二十,恆王被執於天牢,虢奪王爵,獲罪待審。
豁拉拉大廈傾,油慘慘燈將滅,三天之內,禁衛軍緹騎如奔雷如烏雲,自大開的深紅宮門裡潮水一般瀉出,源源不絕的流入磐都親貴之族,他們四處出動,查抄餘黨,捉拿共犯,戰南成則頻頻下旨,以雷霆之勢,對所有戰北恆以往勢力可以涉足的機構軍隊進行調動清洗,而那些以往標明恆黨的,或者和戰北恆走得過近的,一個也逃不掉,磐都人心惶惶,籠罩在一片風聲鶴唳的驚恐氛圍中。
此案轟動磐都,戰北恆素來門客三千,廣施善緣,很多人意圖為其申冤,不料朝堂之上剛剛有人提起,戰南成便冷笑著扔下一堆東西——那是在王府內查出許多違禁物事和內用貢品,還有木偶人牲若干,上刻太子及今上生辰八字。
巫蠱大案!
所有人立即噤聲,滿頭冷汗的退了下去,歷朝歷代,巫蠱之案向來是不能觸碰的禁忌,尤其皇族,對巫蠱之術尤其忌諱萬分,一旦涉及,百死莫贖。
每個人心底都飄過一句話。
恆王,完了!
此案來得雷霆萬鈞,事前毫無風聲,恆王連絲毫準備都沒有,便已成階下囚,以往親信死的死換的換,他在京多年,雖然很多事務都是代管兼理,但這些年慢慢安插的人脈也不在少數,這些人大多受了牽連,但是,依舊令世人驚訝的是,和恆王走得最近的,連自己小妾都是恆王舊人的孟統領,竟然是唯一沒有受到牽連的一個,依舊安安穩穩的當她的統領,甚至還有更受器重之勢,這已經不是皇朝異數,大抵可以算是奇蹟了。
據說恆王之案掀起時,也有人彈劾孟扶搖攛掇恆王有不臣之心,不過卻被戰南成留中不發,彼時戰南成凝視著奏章,仔仔細細的將整件事思索了一遍,怎麼想都覺得,孟扶搖不可能於其中有手腳——九夫人當初這小子不肯要,是自已命令戰北恆賜給他的;自己那天去統領府完全是臨時起意,事先沒有任何人知道;而去府中看舞會時,孟扶搖再三邀請他進內堂休息,根本沒打算留他在花園聽見那段話,一切不過是巧合,有誰能擁有這般驚人智慧,將這許多巧合都算得一步不錯?
戰南成想了很久,都覺得憑孟扶搖那種人,怎麼可能設出如此草蛇灰線伏延千里的局?於是孟扶搖繼續安穩,做她人緣極好的新番統領,白日里大營里混混日子,晚上回家琢磨害人。
此時,天煞千秋七年八月下旬,很長一段時間密雲不雨的天氣,天煞朝廷的氣氛也像這天氣一般烏雲蓋頂,政令軍令糧草輜重軍隊源源不斷發出去,奔向沂水之岸,依舊不能抵擋勢力越發龐大的蒼龍之軍,朝廷大軍被打得搖搖欲墜,一次比一次喪膽心驚,眼看沂水一渡,整個天煞腹地再無可擋蒼龍之軍的城池,整個天煞,盡坦敵前!
天煞千秋七年八月二十四,夜,氣氛緊張的磐都,氣氛休閑的孟統領府。
花廳里孟統領正滿室融融的打她的自製麻將,輸了的罰吃花生米不許用手拿。
其實孟扶搖是想看帥哥們用嘴啃花生米,那該是多麼的萌啊啊啊……她笑眯眯的洗牌——想當初我可是麻壇高手,靠這個掙宿舍姐們的零花錢,你們就等著當大傢伙面用嘴舔花生米吧啊哈哈……
第一局,雲痕輸,該人冷冷的抽劍,孟扶搖臉白了——啊哥哥你不想出醜就和姐姐我說一聲,不用拿刀動槍吧?
雲痕出劍,劍光一閃,放著花生米的那個桌角豆腐般應聲而落,花生米彈起,落入他嘴中。
……
第二局宗越輸,蒙古大夫慢條斯理的瞟花生米一眼,衣袖抖了抖,然後……花生米不見了。
孟扶搖不依,是吃花生米不是讓花生米毀屍滅跡,宗越對她微笑:「這是最新化屍粉,下次給你試試?」
第三局,終於長孫無極輸,孟扶搖目光灼灼,道:「不許用武器,不許用藥物!」
長孫無極微笑點頭,十分合作,孟扶搖欣慰,終於可以看到太子殿下不雅一回了。
結果殿下彈彈手指,蹲在桌邊的元寶大人立即顛顛的捧了花生米,一顆顆送入他口中。
太子殿下優雅咀嚼,點頭:「很香。」
……
三局未畢,窗戶被敲響,孟扶搖臉色一沉走到窗邊,黑暗中烏光一閃,一個小小的蠟丸射入她掌中。
孟扶搖笑道:「八成那傢伙告捷了……」一邊走到桌邊攤開蠟丸,幾人都關心的湊過來。
桌上素箋一張,紙質很不講究,還染著些血火硝煙味道,只輕輕展卷,便似可感覺到鐵血戰場氣息撲面而來。
紙上更不講究的,龍飛鳳舞寫著幾個墨跡淋漓的大字:
「扶搖!沂水終渡,等我相會!」